縱使我們從來不曾相愛,但這一點一滴的相處,一次次的施與受,我也會漸漸掌握他的肉身他的靈魂,他的痛與狂喜。




八月盛夏,夜來卻微涼,我剛剛洗過澡,正在細細沖腳上的泡沫。忽聽他在客廳一聲慘叫,伴著鐺啷一聲,我沖出來一看,水果刀橫在地上,他捧著手連連後退,手指上,血如牛奶溢鍋一樣湧出來。




我直撲藥抽屜,翻來翻去都是感冒藥,『創可貼行不行?』血的影子在我眼前晃,我心狂跳,喘不過氣來。他說:『家裡有雲南白藥嗎?』我在沙發上匆匆撿一條裙子:『我去買。』腳在涼鞋裡直打滑,是肥皂泡泡,我慌得沒想到應該穿一雙平底鞋。




街上還有斷斷續續的人,我一路狂奔,高跟鞋聲響得驚恐,猛按藥店的電鈴。『家裡有人受傷了。我要雲南白藥,還應該要什麼?』拎著一袋紗布膠帶沖回來,腦海裡驅之不去的盡是棺木、黃土、花束落下如雨……推開門,他抬頭說:『血止住了。』我當時差點兒一腳踹過去。我用創可貼,把他的手指包成一個小繈褓。他是切瓜未遂傷了手,我替他報仇,將西瓜一刀兩半,遞他一半。他抱著瓜,吃得很高興。我剛才太緊張,現在陡然鬆弛,只覺得全身都不舒服。一低頭,my god,裙擺幾粒紐扣忘了繫,幸好是一條過踝的長裙,不然光不知走到哪裡去了。




而我已經是第二次,半夜去為他買藥。上一次,是寒風抖擻的冬天,他拉肚子拉得一塌糊塗,踉蹌推已經睡熟的我:『幫我找黃連素。』新置之家,真的一無所有,我匆匆下樓去買。我對北國之冬全無概念,居然沒穿貼身內衣,套一條棉褲,披一件巨大的襖子就出了門。冷氣順著褲腿攀援向上,我睡得十分暖柔的身體驟然降溫,比急凍雞翅還冷得快。大風又撲我無遮無擋的頸,五臟六腑都受了巨大的寒氣,絞痛。沒走幾步,我膝蓋就開始劇痛,在十二月深夜的街上一跛一跛,滿地漆髒的雪……


 




我越想越氣,惡狠狠對他說:『你將來要是對我不感恩戴德,我饒不了你。』 他抬起全是西瓜汁的臉,眉眼裡都是笑,誠惶誠恐連聲道:『感,感。』順手去扯昂貴的盒裝紙巾來擦手。這是我最痛恨的行為,大怒道:『你才賺幾個錢呀這麼浪費?去洗手!』他一反常態地沒和我對抗,嗯啊數聲,過一會兒突然說:『我現在才知道中國話說的恩愛夫妻。』我一怔........




對“恩愛”這麼老土的詞我向來不屑一顧,然後我就知道了婚姻的老土。我每天早早起來替他煮粥;他在大雨裡來接我下班;我媽媽來京,他陪她看《大宅門》,雖然他沒看過,根本不知道電視在說什麼;他媽媽過生日,我送一套保暖內衣……我們與那些盲婚啞嫁的舊時夫妻有什麼區別呢?




縱使我們從來不曾相愛,但這一點一滴的相處,一次次的施與受,我也會漸漸掌握他的肉身他的靈魂,他的痛與狂喜。當我給,我寧願說,樹本無心佈蔭,我亦無恩於你;但當我受,大海不懂戀愛,石頭不懂哭泣,而我如何能有一顆不懂得感恩的心?


 




言情劇裡的女主角常常哀婉地說:“感激不是愛情。”我卻知道,有了恩,想不愛都難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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